芙蓉樹下是我家

五月，麥子成熟的季節。

每次回家，心就一分為二：一半歡喜，一半惆悵。

看著車窗外如畫的風景飛馳而過，看著藍藍的天上白云一路跟著我們奔跑，原本惆悵的心慢慢變得歡喜起來。

汽車拐入小路不久，我忽然發現，大路兩旁一片片火紅向后飛馳而去。我連忙放慢車速，搖下車窗。哇！原來是一棵棵開滿紅花的芙蓉樹！以前怎么沒發現？好像一下子從地里冒出來的，又好像一下子從天邊飄過來的。 這個發現讓我激動不已，心潮澎湃。

“芙蓉樹，芙蓉花，芙蓉樹下是我家……”這首小時候經常唱的兒歌，又回響在我的耳畔， 讓我剎那間想起童年，想起小時候的老家。

我的老家其實是姥姥家。我和妹妹是雙胞胎，一出生我們就住姥姥家，在姥姥家度過了快樂的童年。所以，我自然而然把姥姥家當做自己的家。

那是安丘西南山區山腳下的一個小村莊。村子兩面依山，一面臨水，冬暖夏涼，風景如畫。而我家，就住在村子中間大路的北邊。那是普普通通的三間土房，有個用石頭壘成的大院子，一個高高的門樓。門樓前邊，是一小塊空地，周圍栽了刺槐、楸樹、棗樹、柿子樹等。大門前有一棵粗壯的古槐。小時候，槐花欲開未開之際，我和妹妹就像猴子一樣爬到樹上，去折一穗一穗金黃的槐米。姥姥將其擼了曬干，拿鐵鍋炒得噴香，給姥爺當茶喝。姥爺說，這可是好東西，喝了能敗火。

穿過門樓，走進院子，轉過影壁墻前的一大叢連翹，就看見西墻邊成三角分布的三棵芙蓉樹。芙蓉樹很大，很粗，樹干擰著往上長，及兩三米，就分開好多樹杈，爭著搶著長出無數茂盛的枝干。春夏季，芙蓉樹長得遮天蔽日，好像三把超大的綠傘。五月，麥熟的時候，芙蓉花開了，開得層層疊疊，迷迷漫漫，仰頭看，就是一個紅綠相間、花香四溢的童話王國。

我和妹妹，還有鄰居家的好伙伴平子，一天到晚在芙蓉樹下玩過家家、編花環……我們還把被風吹落的芙蓉花收集起來，拿線把一朵朵芙蓉花綁在一起，做成一個個又大又圓的火琉球。我們每人拿兩個大大的火琉球，伴著兒歌，在芙蓉樹下載歌載舞。秋天，芙蓉樹的種子成熟了，是一穗一穗的干扁豆。我和平子將它們撿拾到一起，拿它們當石頭、當磚，在樹底下“壘長城，蓋房子”。

媽媽很忙，天天上班。姥姥去趕集的時候，在芙蓉樹下放兩個小板凳，對我們說：“你們坐在板凳上，在家好好看著門。姥姥去趕集，給你們買糖吃?！蔽覀z就乖乖地坐板凳上，等啊等。一會兒，平子來了，我們就一起做游戲。姥姥回來，看我和妹妹還在小板凳上，就問：“你們一直坐在這里嗎？”“是的，我聽姥姥的話呢！”妹妹搶著說?！安艣]有呢！我們和平子捉迷藏了。他剛走了?！蔽艺f完，姥姥就笑了，然后拿出給我們買的水果糖。我和妹妹開心地嚼著水果糖，感覺幸福極了。水果糖只剩最后一顆的時候，我攥著往門外跑。聽見姥姥在后邊喊：“哎，去哪里？傻孩子，慢點跑！”我急急地跑著，頭也不回地回答：“我去給平子送糖吃！”

后來，我長大了，每次回家看望姥姥姥爺，都記掛著芙蓉樹和兒時的游戲。每逢芙蓉花開，我還要去撿些芙蓉花，做火琉球，重溫兒時的夢。后來，姥姥和姥爺相繼仙逝，老家只剩下那三間土房和三棵老得爆皮的芙蓉樹。再后來，大舅把老房子拆了，在原址蓋了四間高大明亮的大瓦房，里面裝修得雅致而漂亮，外面院子里，種滿了葡萄、石榴、牡丹花……

現在回老家，再也找不到老家的影子，再也找不到那三棵老芙蓉樹，再也聽不到姥姥罵我“傻孩子”。

老家，已然成了一個記憶里的符號，成了一個再也找不回的夢。再見，我的土房子！再見，我的芙蓉樹！再見，我的童年！